3月14日,辽宁省成立“接收华晨资产工作小组”,开始全面清查、核查、接收华晨资产。仰融承认,由于历史原因,华晨资产有说不清的问题。“整个过程中,国家没有投资一分的证据,但是公司形成这么个规模,跟政府的支持和特别是最高领导人的支持分不开的,所以本人从来没有说这个公司是我的,但是领导也从来没有说这个公司没有我的。”仰融说,“在跟辽宁省交接过程中,北京有关领导指示,给我们管理层30%股权。希望转到辽宁省后也要执行这个30%股权。但是在交接过程中迟迟回避这个30%不谈。”
事实是,这30%的股权也是有条件的。前提是华晨中国(1114.HK,CBA)要腾出两个董事席位。仰融不同意,以他之孤傲强悍性格作风,他预感到根本不可能和体制合作成功,“我宁可30%不要,我做到60岁退休,交给共产党,走人。”
不过仰融都来不及做这个决定。因为这时,他曾经倚重的华晨“四大金刚”开始集体反水。也许在黄春华参与宁波项目之时,“四大金刚”就知道他们在被仰融逐渐抛弃。据仰说,这几个人向政府说,仰融肯定有经济犯罪事实,并且保证,没有仰融的华晨也将运转良好,这促成了政府“拿下”仰融的最后决心。
“苏强跟了我十年,想下山练剑,他迫切要当CEO的欲望已经没有办法来用言语来表达了。我在上海医院里的时候还讨论中华车下线的定价问题,但发现他已跟省里有承诺,我说话已不管用了。我知道我的磐石已被动摇,外忧内困,如果我继续留下已然是孤掌难鸣,成了光杆司令。”仰融说,“走是我唯一的选择。”
回想起来,仰融很佩服现任重庆市市长黄奇帆。
2000年8、9月份的光景,时任上海市副秘书长黄奇帆和仰融在金茂88楼吃饭。黄对仰融说,华晨这个资产我们研究过,是不干净的,早晚得出事儿。黄奇帆给他举例,上海市黄浦区有一个老头70多岁了,以前是高级工程师,退休后办了工厂就挂在街道的办事处下,结果做成资产20、30个亿的企业。他们打几次报告给市里,要求明晰产权。黄说,市政府敢批1000多万元资产,不过20多个亿净资产要给这个企业家10%就有2亿多,谁敢签这个字?他对仰融说,华晨已经大到没有人敢签这个字了。仰融说,如果我明晰产权没有成功,把我打回原点就行了。黄说,那你的心态是不错的,但是你最终会面临这种问题。
“黄奇帆有水平。”仰融对我们赞道。
“当时真没有想到,打老虎也先挑个儿大的,小的打不过来。”他又说。
免受恐惧
2002年5月31日,仰融上飞机前回望中国最后一眼。“何年才能回来?跨出这一步,后面的路不知道。说实话就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心里那味道,你没有办法用言语来表达。我算是回家呢,还是出逃呢,还是出走呢,还是甩手不管呢,还是以后做胡汉三回来呢?时间不是我定的,事态的发展也不是我讲的,我一切都是被动的。失去这块阵地,事业没有根基了。几十个问题一下子要用几个小时几天来考虑,谁能想得清?除非是天才。”
所以当时你心情还是很纠结。
仰融:心情不纠结是没有可能的。但是如果只是留恋这块资产、留恋这块阵地,我会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所以“舍得”两个字,不管是从佛教上讲,还是从基督教上讲这个都是正确的,千万不要把外在这个东西看得太重。现在我已经完全放开了,完全淡化了,完全不计较这一块东西了。我曾经表过态,说如果给我股份,我捐给慈善机构。我不是为30%而争,是为事实真相。
我太太比我还开化,早就把华晨这个忘了。我的擅长是在中国。但只要是路子对,我认为美国也可以闯荡出一片伟大的事业。把自己定位为海外华人闯荡美国,自己心态就平和了,今天在美国这么多华人,我的起点不知比他们高多少倍,说不定十年后又是一个伟大的故事。与其一直等待资产的判决,不如我主动寻找我该做的事情,如果这八年我什么都不做,我等到的是一个0。
你现在造车,为什么还有华人品牌的诉求?你反正已经离开中国了。
仰融:这个是免不了的,你说我的面孔能洗掉吗?再说仰融到今天,实际上就是共产党培养,没有共产党培养,我能有今天?
我感觉你原来在中国造车,总是有很多神秘的色彩,在靠一些关系与背景做事,现在在美国,是不是更回归了一个商人的本色?
仰融:美国是透明的政治,你随时可以去玩政治。还有就是现在我变得更现实一点。
你对政治有兴趣吗?
仰融:不一定有兴趣,但是有时是它找上你的,你是挡不住诱惑的,而且在美国是没有风险的。如果把这个产业搞这么大的话,很难说对政治没有贡献。不过仰太不同意(我搞政治)。
说说你对中美两国商业环境的不同感受吧。
仰融:去年9月我们去乔治亚州考察投资环境。地面是警车开道,头上是三架直升机,我说我不敢坐直升机,坐车就好了。当时黄春华跟我说,仰总,原来美国也挺好玩儿的。笑这个话讲得很平常,但我想他发现了美国的商机与乐趣。在美国,如果你真的深入下去的话,你发现很少的勾心斗角,一切依法,你只要遵从它的法,你就没有任何的顾虑。它宪法最伟大的一条是,要让居住在美国的人民,包括像你们这样临时到这出差的人,免受恐惧感。这就是美国人立国的根本。
仰融在美国找到了他在国内创业十多年始终缺失的安全感吗?至少,他头顶上再没有一把悬而未落的产权“达摩克利斯之剑”。
中国版仰融,被赋予的是浓厚的“幕后感”,所交往皆是大贾与高官,永远行色匆匆、似有难言大隐。美国版仰融,回归为平民,回归了家庭,在滑雪、狩猎的丛列里出没(仰融自谓为“返璞归真”)。现在他走到哪,都要带着夫人和他们三岁的小女儿。就在1月19日,阿拉巴马州正道概念车的揭示仪式上,当仰融从台上走下去为概念车掀盖布时,他的小女儿突然从旁边的观众席上摇摇晃晃地冲出去,抱着仰融大腿仰脸叫:爸爸爸爸!仰融不以为怒,反倒笑吟吟地扶住她,直到仰太太上前把女儿拉开。
后来,仰融特意叫小女过来,一块在车前留影。这是仰融此前在国内从未表露的一面。
仰融自语,他在美国这八年,就干了几件事,盖了一房子,生了一女儿,申请了一个金融专利,现在又开始造车。照片中的车跟三岁女儿,正是他的、刚刚开始萌动长大的美国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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