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为资深媒体人、专栏作家、中央电视台《对话》栏目主编刘戈

如果按照一般人职业生涯正常的发展轨迹，54岁的郭凡生应当已经跻身国内一流经济学家的行列，靠写书、写报告维持学术地位，靠上电视和接受报纸采访巩固影响力，靠讲课费和出场费买房买车。因为选择了下海经商，郭凡生的第一本严格意义上的学术著作距离他获得经济学学士学位已经过了27年。

刚收到郭凡生寄来的新书，名曰《中国模式——家族企业成长纲要》，30万字，硬皮，从书名到装祯都是典型的学术著作的路数。在自序的第一段，郭凡生写道：本书不是写慧聪公司的发展经历，也不是我个人的奋斗史，更不是一本变相为企业做广告的宣传册。我真诚地希望，读者能把拙作纳入比较严肃的经济与管理学范畴。

大概是担心熟悉他的人把他平时说话口无遮拦、嬉笑怒骂的风格和这本书的内容划等号，郭凡生特别强调这本书的“严肃”性。当然，一个20多年前就在国家体改委任职、曾经提出不少改革理论的前经济学者，在经商多年之后拿给读者的显然应当是一本兼具理论高度和实践智慧的严肃著作。

因为曾经在初创时期的慧聪公司混过几个月，当然对这本书格外的感兴趣，一口气读完，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读者，这的确是一本严肃并且有价值的学术著作，正像郭凡生在扉页上写的那句话：谨以此书献给正在浴血奋战的家族企业的领袖们，希望它能够磨亮你们手中的剑。这句话虽然可能让书的读者面变窄从而影响销量，却分明感觉的出作者有话要说的急切心态——反正老郭已经不再需要靠出书的版税改善自己的财务状况了。

慧聪的起步虽然也有一点知识分子创业时通常会利用到的小智慧，但从起步资金到商业模式完全具备草根创业的各种要素。“十几个人七八条枪”，骑着自行车穿行于中关村的大街小巷，把从报纸批发来的版面零售给大大小小的电脑经销商，虽然顶着一个看似高深的“商情分析”的帽子，但本质上就是这么个“营生”（内蒙方言，指职业或者买卖）。敢这么说是因为本人作为慧聪公司内蒙古分公司初创时的三位员工之一，曾经在呼和浩特克隆过这个过程，那段经历给我留下的最大财富是脸皮变厚了，可以不经任何人的介绍毫无顾虑的敲开那些从不认识的老板们的办公室——销售术语叫做“陌生拜访”，那其实是踏入商海的书生们最难迈过的一道门槛。虽然没有被轰出来的经历，但一张热脸碰人家冷屁股的事是常有的，后来这也成为以前和生人说话就脸红的我，在靠拉软广告养活栏目的地方电视台还能够混得不错的看家本领。

从自己最终还是回头上岸，从而错过了成为郭凡生打造出的数百位百万富翁中一员机会的选择来看，名校毕业，已经在学术界小有名气，在国家部委混到一官半职的郭凡生下海初期会有多少的不甘与煎熬。所以我也特别理解在这本迟来的著作中，郭凡生在最后的两章专门来写家族企业的传承问题。老郭说：企业家干的是什么活儿，是为人类造福的活儿，同时又是一个很脏的活儿，不想“脏”你就别干，你“脏”到底才能干企业家。所以郭凡生并不想培养自己的宝贝女儿来承接自己的企业，除非将来她自己特别愿意走上这条路。老郭的女儿已经考上了哥伦比亚大学的生命科学博士，至少从现在来看，离做二代掌门人的方向南辕北辙。

自己做得风生水起的企业，却不希望自己最爱的人接手。老郭说，子女们来到这个社会是为幸福来的，不是为了接你的班，做你那个“破”企业而来的。有成就却带不来幸福感，也许是这一代创业型民营企业家的共同感受吧，这个看似悖论的现象后面除了一位父亲对子女人生选择意愿的尊重，恐怕还有对中国式民营企业生存与发展方式的些许无奈。

郭凡生对于中国式家族企业传承方式给出的答案是，通过合理的制度安排，把企业传承到家族之外的人手中，把家族企业的亲情纽带传承到企业的员工中，同时通过家族企业的文化传承保持企业的竞争力和家族对企业的影响力。但老郭直到这本书的最后一页也没有告诉他的读者到底应该怎么做。好在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帮助中国的众多家族企业来实践和探索这个课题。这个问题郭凡生可能会留在他的下一部“严肃”著作中来探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