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第三、亚洲第一，全球五百强，“日本的骄傲”，“战后经济繁荣的象征”......头上顶着一个个五彩光环，日本航空轰然倒下了。日航的倒掉，日本震惊，世界注目。日航为什么会破产？它都得了那些病？对我们有什么借鉴和警示作用？看来需要认真思考一下了。

　　日本航空成立于1952年，已经走过了58个年头。在上世纪后半叶日本经济的崛起过程中，日航发展的每一步都可以说见证了这个过程。这个机翼上喷着日本国旗的航空公司，作为“日本的象征”逐步发展起来，并成为世界航空业一支重要力量。作为国有企业，它受到日本政府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作为特权企业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钱不够了向政府要，经营亏了由财政补，工资要全行业最高的，福利要全行业最好的。这还不算，还要“做大做强，走向世界”，到处兼并重组，开辟航线，努力推进“多元化经营”，形成了一个典型的“大而全”企业。虽然日航迫于管理和经营压力，不得不于1978年进行了股份制改造和上市，实行了“民营化”，但其实还是换汤不换药，政府仍然主导着日航的管理和经营。那个官员退休了，到日航去，那个关系需要照顾，也到日航去，日航成了一个“菜坛子企业”，什么样的菜都可以往里放。规模大了，链条长了，“大企业病”也就随之而生，效率低下，服务态度差，“冰冷的面孔”给以礼教著称的日本国民带来无尽的烦恼。而如同美国通用一般强大的工会的存在，使得减薪、裁员几乎成了天方夜谭。而每一次突发事件或经济动荡，如911、SARS疫情等等，都会把日航推向死亡的边缘，而每一次它都能逢凶化吉，政府会用大把的银子救其于水火。单就本次金融危机，日本政府就一次拿出2000亿日元。无奈日航已经病入膏肓，这巨额的资金犹如杯水车薪，怎么也没法填满这个大窟窿。截至破产前，据最新公布的2009上半财年合并财报显示，其亏损达到史上最高的1312亿日元（约14亿美元），预计09财年的全部亏损将高达1.23万亿日元（约133亿美元），而负债额则高达160亿美元。其股价经过多日的暴跌，已经到了每股五日元左右，总市值1.5亿美元，还不够买一架大型波音飞机。最近10年日本政府曾三度出手救助日航，但仍然没有回天之力，只好宣布其破产了。而日航的结局，借用一句中国式语言，叫做“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日航破产让我们看到了“国企的通病”。即便在日本这样重视效率的市场经济国家，国有企业同样官僚横行，体制僵化，效率低下，浪费严重。即便进行了股份制改革，由于改革的不彻底，日航的经营并没有市场化，而是继续生活在国家的怀抱里。正是这种体制上的先天性缺陷，最终使日航走上了不归路。其实不仅是一个日航，上世纪八十年代日本国铁天文数字的亏损就最终导致了其被肢解分割民营化。我们的很大一部分大型国企，譬如银行、保险、铁路、航空、建筑、石化等企业都变成股份制企业上市了，按照日本或者西方的标准也就是实行“民营化”了。但这些企业的经营机制改变了吗？管理效率提高了吗？核心竞争力增强了吗？国企的性质改变了吗？都没有。如果把国企上市称作一场改革的话，那只能说是一个“半截子改革”，这种半截子改革可以使国企同时占到市场和垄断两方面的好处，而其弊病和缺陷却被深深掩盖了起来。正如日本经济的高速发展掩盖了日航本应早已浮出水面的危机一样，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也深深掩盖了国企潜在的问题和危机。当我们陶醉在“世界最赚钱的企业”里的时候，我们还有什么动力去继续进行体制和机制的创新？然而一旦过了这个高速发展期，许多潜在的矛盾就会暴露出来。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危机可就不是一个日航了，而很可能是经济整体的危机。有什么危机还能够比处在“国民经济核心地位”的国企危机更可怕？那可不是一阵冲击波，而是一个灾难了。别以为这是危言耸听，如果不对国企的体制机制作根本性的改革，日航就是最现实的写照。

　　日航倒掉的又一个教训就是盲目扩张“做大做强”。日航除了航空本业，还介入了大量的其他行业，什么酒店、房地产、旅游等等，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全能企业”，其理论就是“多元化战略”。盲目追求“大”的结果，就是表面上看起来很“强”，其实没有什么竞争力，没有政府的支撑就很难在市场上生存下来。近年来，我们的各级政府都在争先恐后地把国企“做大做强”，为此不惜投巨资，拉郎配，兼并重组、整合升级成了最时髦的流行语，甚至不惜动用政府权力，让亏损严重的国企兼并盈利的民企，在某个行业推行“再国有化”，国进民退成了国人瞩目的经济现象。看看这种追求“大而全”的潮流，再看看国企领导人此起彼伏的“X年进入世界五百强”的豪言壮语，你就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样的蠢事了。金融危机以来，“市场不灵政府很灵”的思维空前泛滥，国有企业不断被神圣化，以行政干预代替市场功能的事情层出不穷，什么市场规律，经济原理，统统不如官员的头脑。这种对市场和规律的藐视，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问题是，当政府的权力欲和企业的膨胀欲结合起来的时候，谁还去管这个企业多少年后是死是活？当这么多浮肿的虚胖子在某一天遇上一个大风大浪的时候，谁敢保证他们不会一起倒下来？当十个二十个成百上千个日航终于有一天接连倒下的时候，你还能不说这是一个末日似的灾难吗？中国的危机永远不会在世界外部，而一定存在于我们自己内部。如果看不到这一点，“中国崛起”的后面很可能就是“中国坠落”，中国人民几十年奋头的心血就会付诸东流。当不少人为“再国有化”拍手叫好的时候，当我们把“做大做强国有企业”喊得满天价响的时候，当改革逐渐远离人们视线的时候，当国进民退成为一种潮流的时候，我们有必要从日航的倒闭中得到警示，因为我们拥有的远远不止一个日航，而是成千上万个日航。

　　国有企业的通病是世界性的，日本如此，法国如此，英国如此，美国恐怕也如此。中国推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试图寻找出一条国有企业“做大做强”的“独特道路”，这种探索精神固然可贵，但恐怕还得遵循客观规律。我们的国企多年来剥离的3000多亿元债务，已经从一个侧面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体制、机制不改，积习难除，长此以往，必然积重难返。千万不要被国企耀眼的“业绩”遮住了双眼，那往往是借助公权力的不平等竞争和垄断加市场的畸形产物。只要中国的经济增长率低于5%，很多“强大”的国企就很难活下去，而低增长时代总有一天会到来。看不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和紧迫性，放弃改革甚至倒行逆施，我们就是在自掘坟墓。

　　日航倒掉了，日本人当然很没有面子，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个本来早就应当消失的企业终于寿终正寝，再一次证明了客观规律不可抗拒。日本经济终于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日本政府可以长出一口气了。而对于正在兴高采烈地“做大做强”国有企业的中国来说，也不失为一副警醒剂，使我们看到了改革的迫切和重要。中国强必须企业强，而企业必须真的强。不到市场经济的汪洋大海里去拼搏，你就没法强起来，不管你做的有多“大”。但愿我们不要被辉煌的数字所迷惑，不要被高速增长冲昏了头脑，不要因此而放弃了我们本来应当做好的事情。只要改革的路还没有走完，我们就没有资格说强大。而现在看来，中国的改革不是改什么和怎么改的问题，而是如何重新启动改革进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