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中国经济出现走出金融危机的明显迹象,持续了一年的通货紧缩开始消散,物价缓慢回升但还没有达到危险水平,上半年消费物价指数(CPI)一直保持在3%以下,经济增长和物价短暂出现让人满意的组合。虽然最后三个月CPI开始迅速升至4.4%、5.1%和4.6%,但阻挡不了人们的乐观情绪,乌鸦的聒噪声消失了,许多人断言新一轮增长周期要启动了,很多人在磨拳擦掌准备拥抱大牛市。
今年一过,物价指数又连着攀升,“破五”之后接着“破六”,货币紧缩不停步,甚至行政手段也被祭出。牛市,最终被证明是牛皮——股指牛皮和分析师吹牛皮。但执着乐观的经济学家又抛出“6月通胀见顶论”和“通胀退潮论”,直到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基调开始从“前半年高后半年低”转向“前高后不低”。
为什么经济学家对物价走势的预测屡屡落空,而不得不一步步地被动上调预测值呢?我的理解是,分析师太过于关注通胀的短期驱动因素了,他们忽略了这背后的更根本因素。
月度CPI直接关系到货币政策动向,影响到股市涨跌,预测短期通胀、捕捉“拐点”成为每一家研究机构的重头任务。如果你没有花钱从政府部门那里提前“购买”数据的话,就只能盯着那些影响短期CPI波动的因素,跟踪其变化,加以综合汇总,然后得出结论。预测2-3个月内的通胀值,大致就是关注消费品(特别是权重大、波动也大的食品)的供求状况及其扰动因素,这些因素林林总总,大致可分为供给冲击、需求冲击和政策冲击三类。那些影响粮食、蔬菜、猪肉生产的天气、疾病、补贴等因素就属于供给因素。外需强弱、国内企业加薪、消费补贴等影响消费需求的短期因素属需求冲击。管制的收紧与放松、补贴的增加或减少等等属于政策冲击。各显神通的机构们虽然在预测水平上有所差异,但因为方法差不多,所以方向上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分歧,要错大家一起错,然后每个月作一次调整,这样最安全,这或许也是去年以来,大多数机构看错通胀形势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金融机构分析师很少预测超过一年以上的通胀率,对中长期通胀形势的分析大多数出自经济学家们之口。关于长期物价形势,现今最占上风的一个观点是:中国的通胀将会长期化。持这一观点的论者,大多从结构因素出发,从人口结构、能源价格、体制转轨、化解金融风险等角度论证长期通胀的不可避免性。人口结构论者认为,随着人口红利消失,发展经济学中“劳动力无限供给假设”在中国已不再成立,工资上涨将成为一个长期趋势,进而从成本角度推动通胀长期上升。能源价格论者认为,人类已经彻底告别了低价能源时代,能源等大宗商品价格长期内呈上涨趋势,这将从外部传导到国内,推动中国的通货膨胀长期化。体制转轨论者认为,中国在体制转轨时期,部分受管制的价格市场化,会在较长时间内推高通胀。还有人认为,目前地方融资平台债务问题严重,最终也将通过央行注资、通货膨胀来化解。这些长期视角的分析,从表面上看,比那些主要盯着蔬菜、猪肉的短期分析,考虑的因素更具有基础性,更有逻辑说服力,但他们和很多短期分析一样,无意甚至有意遮蔽了通胀的实质,或以现象代替了本质。
弗里德曼明确说过,通胀随时随地都是一种货币现象,现实中很多人将之奉为至理,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大多数人一遇到具体问题,就被现象所迷惑,立马背叛了弗里德曼。
在工业化过程中,农业部门为工业部门提供了一个巨大的后备劳动力蓄水池。在此阶段,社会总需求扩张引发的对劳动力的需求增长不会导致工资上涨,当工业化耗尽了这个蓄水池之后,劳动力就和其它任何资源一样,其价格随社会总需求的强弱而上下波动。但若认为人口红利消失必定在长期内推高通胀,则是犯了“成本通胀论”的通病。弗里德曼早已批评过形形色色的成本通胀论,他说,任何成本的增加,不论是来自石油进口,还是来自工会、垄断力量等,如果货币当局配合增加货币,就会导致持续通货膨胀,如果保持货币数量不变,那么某些物价的上涨只能使其他物价下跌。在货币量不变的情况下,某些部门工资提高而其他部门没有降低,那么就会导致失业。事实上,所谓成本型通胀,正是货币增加引发需求上升,再进而推动成本上升的结果,所谓成本推动型通胀只是早期需求拉动通胀滞后反应的作用而已。
每到通胀时节,成本型通胀的说法就会广为流行,这个说法虽然契合人们肉眼所见,但却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思维方式的产物。单个物价可以成本推动,但总体物价必为需求拉动,所以,成本型通胀彻头彻尾是一个误导性的概念。具体到中国,人口红利消失以后,支持经济高速增长的人口要素已经减弱,这意味着经济潜在增长能力下降,理智的做法是接受这种下降,如果不以货币为手段刻意将实际增长率维持在潜在增长率之上,那么通胀就是无源之水。能源问题亦如是。体制转轨论所认为的通胀,亦同样需要货币的配合。放开管制价格,即纠正商品间不合理的比价关系,如果没有货币配合,必有非管制产品价格的下跌。而金融风险论,让央行来为融资平台的坏账买单,更是直接发放基础货币,如央行死守货币底线,通胀从何而来?
弗里德曼早曾说过,官员往往寻找各种借口,把通胀责任推诿给贪婪的企业家、贪得无厌的工会、挥霍无度的消费者、阿拉伯的酋长、恶劣的气候以及风马牛不相及的理由,所有这些替罪羊,都不具备印刷出我们放在口袋里的钞票的印刷机作用,各种似是而非观点的根源在于混淆了个人与全社会的界线。
遗憾的是,通胀的货币决定论在中国要么被抵制,要么被阳奉阴违。不仅那些将短期通胀归罪于恶劣天气、牲畜疾病的观点流行于庙堂之上,而且那些以现象代替本质的各种“成本通胀论”“通胀长期化不可避免论”仍然拥有广泛市场。通胀,不论短期还是长期都是一种货币现象,任何经济结构的变化,如无货币扩张的配合,都不足以引起通胀。人口因素、能源因素、转轨因素、金融因素不必然引起通胀,如果哪一天通胀真的发生,原因只能有一个:货币过多。
如果仍执着地追求高于潜在能力的GDP增长率,如果试图将改革的成本由老百姓来承担,如果准备将利益集团制造的金融风险转移给全民,唯一简便的方法就是发货币。如果你要问我,中国的通胀会不会长期化,我只能说,态度决定一切!其他都是胡扯。(黄小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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