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与败
重新谈判这天,卫茂蓝穿了一件唐装,精纺绵质地,外深蓝色,衬里淡蓝色,袖口处挽上来两寸许,色调协调中有变化,加上他修长清瘦的身材,别有一番味道。这是老婆在城里有名的“小裁缝”店为他定制的。卫茂蓝自嘲成了卖茶叶的了。
这两天,卫茂蓝的确是在恶补有关茶的知识。他想在洋鬼子姚迪面前装得像老板那样,满肚子中国知识、中国文化,也许能镇住她,就算是生意上输了利润,文化上也得赢你一头是不是?
事先约好了在“周记”茶楼,这是家老茶楼,有几十年历史了,其间有人要买了去改装成高档酒楼,但都被茶楼的主人婉拒了,坚持经营茶生意。现在看来是坚持对了。眼看他盖酒楼,眼看他生意垮人散了,可老茶楼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兴旺。世道越来越现代化、全球化,人们却越来越认一个“老”字。
卫茂蓝要了一个小包间,要了点心和功夫茶,司茶的小妹已来坐下了,就等姚迪。还差半分钟,姚迪出现在包间门口。真准时。卫茂蓝想,遂起身,让座,说:“你刚从国外回来,喝惯了咖啡,也尝尝中国茶,功夫茶,不过,你如果不习惯……”姚迪客随主便的样子,说:“喝茶吧。”
然后看小妹泡茶。卫茂蓝选的是安溪铁观音,在老板那里喝过,感觉不错。跟着小妹表演一样的动作,卫茂蓝开始解释,这叫白鹤沐浴,就是洗杯,但不能这样直杠杠地说洗杯,不雅。中国茶道讲究个藏,什么叫藏呢?就是要讲究表达手法,要用比喻、起兴,知道什么是比喻、起兴吗?不能直言……这个呢,叫观音入宫,就是落茶,呃,就是把茶叶放进茶壶,分量呢,要依个人的口感而定,哦,这叫悬壶高冲,就是冲茶了,这是春风拂面,刮泡沫,很贴切是不是……
小妹纤细的手提着绛红色的紫砂壶在热气腾腾的茶杯上来回倒茶,一直没有说话的姚迪轻声说:“关公巡城。”卫茂蓝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妈呀,原来人家懂,深藏不露哦!有点不好意思,说:“对不起,我好为人师了,还以为你多年在国外,早忘了呢。”
姚迪抬起眼睛,目光迷离,说:“我都以为我忘了,其实,哪里忘得了?我妈的功夫茶最上乘了,最优雅了,从小就看她喝。”卫茂蓝“哦”一声,心里有点失落,做了两天的茶道功课,本想在这方面显摆一下,结果人家早有这方面的家庭启蒙,赶紧补充道:“如果有机会,可不可以上门拜访,向你妈妈请教?”姚迪端起杯子,闻闻,闭一闭眼,好像陶醉在茶香里,然后抿一口,又一口,然后放下杯子,说:“没有机会了,去年,她去世了。”
卫茂蓝又一惊,差点跌到椅子下面,他直想扇自己两个耳光,今天怎么处处错位哦,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姚总监,冒犯了。”姚迪一脸平静,宽宏大量地说:“没关系,不知者不为怪嘛,这是茶楼,休闲之地,你叫我姚迪吧。”比起前天在办公室那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和僵硬的腰板,姚迪松弛、平和多了,至少有女人味儿了。
卫茂蓝展开手里的资料,我们言归正传吧。姚迪让司茶小妹出去了,自己坐过去,提起茶壶,将最后的茶汤一滴一杯、一滴一杯,滴入两个茶杯,悠悠地说:“这是茶水最精华最醇厚的部分,要分配均匀,这叫‘韩信点兵’。”她轻言细语,腕上戴翠玉镯子,在茶香里,很柔很美。卫茂蓝有点发愣。
可是,从姚迪口里出来的数字和推论,又是寸土必争的架式,一个百分点都不肯让,只是表述上要柔和一些而已,实质并无改变,这让卫茂蓝颇无奈。他趁出来上洗手间的时候给老板打了个电话,权承竹说生意嘛,是个细水长流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要稳,不必瞻前顾后。卫茂蓝一头雾水地关了手机,狠一狠心,算了,依了她吧,这个死抠门的娘们儿!
接下来的过程就简单了,姚迪胜利了,卫茂蓝没有了好心情,虽然克制着,无论怎样都不能在一个女人面前跌份,这是男人的底线。姚迪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不知是因为获胜了,还是热茶的原因。她侧耳听着空中细细的乐音,说:“背景音乐不应该是筝。”卫茂蓝不动声色地顶她一句:“难道应该是唢呐,呜里呜里哇?”姚迪没有听出来,说:“最好是古琴,听了古琴,你会觉得筝实在是有点夸张有点吵。”卫茂蓝接不下去,好在姚迪起身告辞。卫茂蓝还是很绅士地把她送到楼梯口,然后返身回去结账,吧台小妹告诉他,刚才那位女士已经结了。卫茂蓝大吃一惊,赶紧追出茶楼。
姚迪的车刚出了地下车库,卫茂蓝跑过去敲车窗:“哎哎哎,怎么能让女士埋单呢,你这不是不给我面子吗?”车窗摇下了,姚迪目光单纯地说:“下回吧。”卫茂蓝心里一通狠骂:不会有下次了!这么抠门儿,你以为付了一回茶钱,就有下回便宜让你占了?4个百分点呐,你全拿走了!像你这么做生意,别人还活不活了?你这死洋鬼子,让我百忙了这么多天!
姚迪戴上墨镜,说:“卫经理,生意还有得做,日子还长着呢,我们还会见面的,今天,谢谢你的茶。”卫茂蓝愣了一下,又在心里回敬道:丫头,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子!姚迪的车缓缓滑进主车道,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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