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人民币汇率问题再次成为各方争论的焦点。对人民币汇率究竟应如何看待、如何管理，可谓见仁见智。然而，如果我们翻开国际货币的历史却不难发现，二战以后特别是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以来，日元所遭遇的汇率问题和目前人民币碰到的问题非常类似。

    20世纪70年代，随着日本超越英国，德国和法国，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之后，日本和欧美各国间的贸易摩擦就开始增加，特别是日美间贸易摩擦不断加剧。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美国贸易逆差中的40%是在对日贸易中发生的。在欧美等国的强大压力和干预下，日本签订了《广场协议》，此后日元开始大幅升值。

    经过30年的改革开放，中国逐渐发展成为世界经济和贸易大国。2009年，中国GDP达到4.91万亿美元，是世界第三大经济；出口贸易占全球出口总额的10%，超越德国，成为全球最大出口国，进口贸易全球进口总额的8%，仅次于美国的13%。随着经济崛起和贸易规模的扩大，中国和欧美各国间贸易摩擦也不断增加，特别是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不断遭到来自发达国家的反倾销调查。目前全球35%的反倾销调查和71%的反补贴调查都是针对中国出口产品的，特别是中美间的贸易摩擦不断加剧。去年1-9月，美国对中国发起贸易救济调查14起，虽然数量同比下降6%，但涉案总额达58.4亿美元，同比大幅上涨639%。

    可见，目前中国正面临着和当年日本相类似的情况，即在经济持续高速发展之后，伴随着贸易摩擦的出现，汇率问题正成为对外经济中的焦点问题之一。因此，借鉴日元汇率变动的历史经验、汲取其中的教训，对我们科学、有效地管理汇率、制定适宜的政策将大有裨益。

    二战后日元汇率走势三个时期的表现

    战后以来，日元汇率的走势可以分成三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是混乱期（1945-1949）。这一时期的汇率制度是管制汇率制度，汇率既不反映市场供求变化，也未遵照某种国际规则，而完全是政治博弈的结果。从1945-1949年，日元兑美元汇率从15日元/1美元急剧攀升到270日元/1美元，短短四年飙升18倍。

    第二个时期是稳定期（1949-1971）。1949年，日本政府在美国授意之下将汇率设定在360日元/1美元的水平之上。此后的二十二年中，尽管日本经济高速发展，经常收支不断扩大，贸易摩擦也时有出现，但日元汇率却始终未变。

    第三个时期是螺旋式上升期（1971-）。布雷顿体系解体以后，日元走向了浮动汇率制。以360日元/1美元为基点，截止到2010年3月，日元兑美元汇率已上升到94日元/1美元，累计升值74%，其中在1995年4月19日，日元汇率曾达到过80日元/1美元的水平，是目前为止最高的汇率价格。这一时期，日元汇率的双边波动也比较显著，1973-1976、1980-1988和1994-2001三个时期，日元汇率都出现了明显的双边波动，波动幅度分别为24.6%、72.3%和24.5%。

    从日元汇率变动得到的经验教训

    战后日元汇率波动和日本的经济走势、宏观政策以及国家间政治经济博弈交织在一起，互相影响、互为因果，其中不乏值得我们借鉴的经验和汲取的教训。

    1.只有汇率稳定才能带来经济健康发展

    从实际情况看，日元汇率稳定时期恰是日本经济高速发展时期，而汇率大幅波动时期却带来了日本经济的大幅波动甚至衰退。

    在1955-1972年的18年间，日本经济年均实际增长率为9.7%，其中1955-1960年间为8.5%，1960-1965年间为9.8%，1966-1970年间为11.6%，呈现出不断提高的态势，并最终超过了西欧各国，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经济大国。

    20世纪70年代以后，日元汇率虽然出现波动，但这也是日元汇率长期贬值的修正，是日元价值的正常回归，因此这一时期，日本经济虽然结束了高增长，但依然实现了GDP年均4%左右的增长，高于同期欧美各国GDP的年均增长率。

    到了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日元汇率的剧烈波动引起了日本经济的大起大落。1987-1990年间，日本GDP年均实际增长率达到了5.1%，而1992-1999年间，GDP年均实际增长率则下降到1.1%，跌幅超过4倍。可见，汇率的大幅波动对经济增长是不利的。

    2．现行国际货币体系往往引起汇率的被动波动

    现行的国际货币体系具有典型的“美元本位制”特征。因此，如果美国经济的衰退和困难达到一定程度，基础性通货美元丧失信用，世界经济就会陷入极大的混乱。为了世界经济秩序的稳定，所有处于这种关系中的国家就都不得不协助美国。在美元本位制下，汇率变动的主要决策权大都掌握在美国手中，也就是说，日元兑美元汇率的变化往往和美国政策的变化有关，日元汇率的大幅波动在多数情况下都是被迫的。

    比如，历史上日元大幅度贬值主要源于两次石油危机爆发、里根政府的高利率政策、因东亚金融危机和日本经济衰退所导致的对日本经济、金融的信心不足等；日元的过度升值大致是在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经济“滞胀”期、“黑色星期一”(1987年10月)导致的对美元的信任危机，墨西哥金融危机后由美国政府主导的美元贬值、新经济泡沫崩溃以及此次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等时期出现的。总的来说，日本政府几乎不能有效实现对日元汇率变动的控制。

    3．日元升值没有明显改善日美经常项目不平衡

    尽管日元汇率的调整大多是为了解决对外贸易失衡，特别是日美间的贸易摩擦。但是，日美贸易摩擦的根源并非完全是汇率问题，两国在工业生产方面的效率差异才是摩擦的最根本原因。因此，仅仅通过日元升值，对改变日美经常收支不平衡的效果并不十分明显。

    在1980-1994年间，美元兑日元贬值50.7%，但同期美国贸易逆差却有增无减，从1980年的320亿美元扩大到1995年的1862亿美元。日本经济学家吉川元忠（2000）对美国7个不同行业的调查结果也显示，在这一时期，包括农产品在内的各项进出口商品中只有40%曾对美元贬值做出过反应。也就是说，贸易收支中能够利用汇率手段进行修正的范围，并不像经济分析所想象的那样全面。

    4．“日元升值恐惧症”对日本经济的负面影响

    在日元汇率波动，特别是几次大幅升值的过程中，日本政府由于没有正确看待和理解日元汇率波动问题，采取了错误的对策，对经济造成了负面影响甚至带来了严重后果。比如在1972年上半年，为了消除日元升值可能对经济造成的不良影响，日本政府提出了“改造日本列岛”计划，但这一经济刺激计划却引发了通货膨胀和土地投机，导致了1973-1974年经济危机的爆发。

    同样，在1985年《广场协议》后，日元大幅升值也引起了日本政府对经济衰退的担忧。从1986年1月起，日本政府采取了金融缓和政策，有意识地降低了利率水平。到1987年2月，日本银行已5次降息，将法定贴现率从5%降到了2.5%。此外，日本政府还实施了一个6兆亿日元的综合性财政扩张计划，希望通过增加公共投资来增强企业扩大设备投资的信心，从而起到启动景气的作用。但从结果看，超缓和的金融财政政策不仅没有促进日本经济的健康发展，反而导致了货币供应过量，而且还将私人投资导向了金融投机，吹大了经济泡沫，引发了经济萧条。

    5．长期升值后的突然贬值对日本经济的冲击

    从理论上看，对以外需拉动为主要经济增长模式的日本来说，日元贬值无疑会促进经济增长。然而，在长期升值预期的背景下，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日元汇率突然贬值后，却加重了日本经济衰退。

    其原因在于：首先，金融自由化以后，在日元长期升值预期下，国际资本大量流入日本，但当日元贬值、升值预期反转以后，大量资金开始逃离日本，造成日本股价下跌，重创日本经济。其次，股价下跌使银行的自有资本减少，所有的日本大银行都开始担心自有资本比率不足，导致银行信用极度收缩，通货紧缩的局面也就更加严重。最后，在国内经济长期低迷的状况下，日本也很难成为外需的供给者，日元贬值——外需增加——经济增长的传导机制无法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日元汇率变动对我国人民币汇率调整的启示

    面对目前人民币汇率的困局，日元汇率变动的经验教训无疑为我们提供了有益启示，值得我们反思。笔者认为，在人民币汇率问题上，以下几点策略应注意把握：

    1. 人民币汇率需要动态稳定

    从日本经验来看，一国汇率稳定与否，直接关系到一国经济发展的速度和质量。特别是在全球金融市场越来越开放、跨境资本流动越来越多的情况下，汇率大幅波动必然引起更多投机资本的流入和流出，增加经济运行的不稳定因素。在汇率策略上，我们需要的是人民币的动态稳定，既不宜长期单边升值，也不宜双边大幅波动。

    这是因为，大幅的单边升值预期势必会引起规模巨大的国际资本流入，给我国宏观政策制定造成困难，为不利于中国经济的健康发展。而如果人民币升值预期见顶，贬值预期形成，国际资本也可能大规模流出。这同样会给经济造成冲击，其风险也不可低估。

    2. 既要积极参与国际协调，更要坚持原则，以我为主

    汇率政策尽管在本质上是国际性政策，受国际制度、规则的约束，但盲目应对国外压力，被动处理国内经济问题的后果是灾难性的。日本政府在处理日元汇率问题上的最主要问题就是主动性不足，被欧美牵着鼻子走，结果导致政策频频失误，延误了经济调整良机，并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

    如今美国经济之所以深陷危机，其根本原因主要还是和美国个人储蓄水平过低，财政赤字不断扩大的经济结构有关；与过度的金融自由化、金融监管缺失、金融过度创新有关；与实体经济生产率低下有关。这些问题从根本上讲都不是汇率问题，也不是某一国通过调节汇率就能解决的。因此，我们在汇率政策上需要以我为主，不可像当年的日本政府一样为美国经济买单。

    3.积极推进国际货币体制改革，增加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话语权

    在以美元为本位的国际货币体系下，美国掌握着“金融霸权”，日本作为一个典型的“贸易国家”，只能通过调节汇率配合美国的国际协调政策，但其结果只能是悲剧性的。可见，现有国际货币体系不发生结构性改变，汇率政策受制于美国的现实就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从东亚危机后建立的“清迈协议”到提出“东亚共同货币基金”构想，日本政府已经开始着手制定日元国际化的战略了。这说明，日本政府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只有提升日元的国际地位，才能彻底解决日元汇率受制于人的被动局面。

    人民币汇率问题的最终解决，同样需要人民币的国际化。人民币只有成为国际货币，才能更好地壮大实体经济，夯实金融力量，保护我们的物质财富。因此，增加中国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话语权、推动国际货币体系朝着有利于人民币发展方向发展，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长期、重大的战略课题。

    综上所述，今天我们在人民币汇率上遇到的问题恰是昨天日本在日元汇率中曾碰到的困难，我们应该借鉴和汲取日元汇率变动的经验教训。在短期，要维持人民币的动态稳定；在充分考量国内外经济环境变化的前提下，坚持原则，在汇率政策上绝不可受制于人。长期内，要积极参与和推动国际货币体系改革，推动人民币的国际化，从而增加在国际货币金融领域内的话语权。（李建军 作者任职于中国银行博士后工作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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