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财经日报》:那么,您是否在基本理念上和这些经济学家有分歧?
华生:近年来,被所谓主流经济学已经奉为教条的许多流行观念其实并不正确。比如现在一说到社会上的消极现象,有人就说这不是改革带来的,相反恰恰是因为市场取向的改革不彻底造成的。这种说法好像给人以满足,其实似是而非。权钱勾结、贪污受贿、贫富分化、教育、医疗及各种垄断乱收费等等,客观地说,都不是传统计划经济的产物,而是简单的市场化改革的副产品。其中一些丑恶现象,也许会随着改革深化而减少,但不少东西并不会随市场化改革的推进而消失,相反有的可能更加严重。可见,市场取向的改革,虽然是必要和正确的方向,但不能看作包医百病的药方。
再如,要搞好的市场经济,不要搞坏的市场经济,也是一个时下风靡的说法。但是,市场经济本身真有好坏吗?正如恩格斯所说,你想要有英国的制度,你必须先有英国的国民。世界上只有适应不同国家、不同国民、不同文化和不同阶段的市场经济,哪里有什么好坏市场经济?况且经济学家心仪的好市场经济,都是人均几万美元的发达国家,他们批评的坏市场经济代表偏偏都在发展中国家,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我们现在如何能有那种发达的“好市场经济”呢?其实,市场经济从来就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市场经济乌托邦和其他乌托邦一样,是空想和误导的。
就像如果有好的计划经济,我们还用得着改革吗?
《第一财经日报》:照您这么说,市场经济本身也有问题?
华生:当然有。对于几千年来因产权保护不足、市场经济不发展而深受其苦的中国人来说,明确和坚持以产权为基础、以市场为导向的改革确实至关重要。但是,任何东西都不能绝对化。我们必须看到现代市场经济不是小商品经济,而地地道道的是资本驱动的市场经济。学一学《公司法》就知道,我们的市场经济是承认股东至上、资本主宰的市场经济。即使是西方国家的历史经验也说明,没有劳工权利和公民权利的成长、约束和制衡,这种资本主宰的市场经济是会走火入魔的。我们的经济学家在提倡市场取向改革的时候,完全不谈现代市场经济的资本驱动本质,完全没有劳工权利和公民权利对资本(包括国家资本和私人资本)约束的概念,甚至把这种约束和要求看成是违反经济法则的成本无谓增加,说是有损中国在国际市场中的竞争力。在这种不仅不懂国际竞争的真髓,而且连人力资本都不讲的经济霸权逻辑下,怎么能正确认识改革问题呢?
《第一财经日报》:您作为经济学家,如何看待自己的责任和角色?
华生:认识和总结改革中的问题,不是否定改革,而是为了更好地改革。近30年的改革开放使经济学成为显学,经济学家也水涨船高。我们一些人不再甘心按社会分工做艰苦寂寞的专门领域的深入研究,急于包装成名,急于扮演道德完满的公众人物,急于实现自己的市场价值,这确实是经济学家社会角色的严重错位。其实,上世纪80年代初真正为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确立作出贡献的“主流经济学家”如薛暮桥等人,学术包容、说理充分、平等待人,经常自我批评,从不吹捧包装,反而既受到学术界的推崇,又得到大众的尊重。这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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