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类拔萃之辈 “新宁波帮”流变记
宁波人对工商业之经营,经验丰富,凡吾国各埠,莫不有甬人事业,即欧洲各国,亦多甬商足迹,其能力与影响之大,固可首屈一指者也。
—孙中山
撰文:李小曼、尹永铸
红馆
金融危机到来的时候,他们才真正坐在一起聊一聊。
此前,说“老死不相往来”有点夸张,至少他们很少在一起交流。宁波本地商人大都将圈子放在外边,对身边的同行或对手基本不理不睬,各干各的。
除了饭店、茶馆和咖啡厅,他们不是在自家企业里(后来,其中的一些人在危机中败下阵来,失去了“自家企业”),就是在“红馆”碰面。红馆是“宁波市商会会馆”的别称,位于府桥街口,由两栋百年历史的青砖建筑组成。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船长俱乐部。无论身处何种境地,船长们一般是不会将风暴贴在脸上的,不过那时实在是太特别了—要么业绩急剧缩水,要么大厦将倾,很多人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心不在焉,思路也是乱的。”王宗英说,“从外界你看不出他的企业身处险境,但当你跟他近距离接触的时候,你会很直观地觉得,他的企业出问题了。”
王宗英,一位心直口快、思维敏捷的热情女子,她是宁波市民营企业家协会的副会长,所以是红馆里的常客。多年来,她在宁波数家企业做过职业经理人,是奥克斯空调风云一时的副总裁,现在担任成路集团的总裁。成路集团是一家主要从事文教用品生产的公司。
已有百年历史的红馆是一座用青砖和红砖砌成的建筑,高耸的罗马柱上布满了岁月雕琢的痕迹。它最早的主人,是当年上海滩的知名甬商周晋镳。周是四任上海总商会总理,首任中华全国商会联合会会长,四明商业银行创始人之一,是老一辈“宁波帮”中响当当的一位人物。把周宅唤作红馆,是为了纪念当年活跃于上海商界的宁波“红帮裁缝”。
红馆见证过太多宁波商人的浮沉,刚刚过去的金融危机只不过是历史的一瞬。墙上挂着那些“宁波帮”们的老照片,虞洽卿、朱葆三、包玉刚、邵逸夫等等,照片已褪色泛黄,可他们的目光依然坚定—自明末清初崛起的宁波商帮,在民国时声势煊赫,称雄中国商界,并且在其后的一百年间一直活跃在海外实业界。现在,历史被压缩,老楼变成了“时间隧道”,让我们穿越百年,回到了某个峰点,缅怀“宁波帮”昔日的荣光。
王宗英非常郑重地向我们推荐红馆的“主人”—中基控股集团董事长严海国。在王宗英看来,严海国是“宁波帮”里稀有的企业家—他既不是第一代,也不是富二代;他既懂得经营企业,也懂得经营生活。她希望向我们展示宁波商人的新形象。
此刻,天阴下来了,青红的老楼在黑色积雨云的映衬下,更显庄严肃穆。严海国陪我们坐在一间名为“茶花女”的客厅里喝茶聊天。他着装考究,谈吐谨慎,外形酷似老电影里的上海滩富家公子。他的家族里有意大利人,看得出他受意大利影响很深,红馆的灯具、壁纸、家具,也都是意大利风格。古老的壁炉、油画、手绘地砖,让人感觉不是很亲切,但当你跟严海国交谈,就会发现他的精神密码依然是从周晋镳时代传承下来的。交流一下子容易起来。
严海国从仅有几名员工的外贸服装企业起步,经15年的发展,由其掌控的中基控股集团如今已成为拥有进出口贸易、房地产开发、仓储物流、服装生产、电气制造、酒店物业管理六大产业、多领域发展的集团公司。这位39岁的董事长是目前宁波第一高楼的主人。他与宁波商会合作构筑的宁波市商会大厦,高228米,不仅是城市之巅,也被人比喻为宁波商帮的新高度。
他的创业史,是新一代宁波商人的缩影。
他对红馆的感情显而易见。这座会所,是他的中基控股公司与宁波市工商联联合开发的(严海国也是宁波市工商联的副秘书长)。接手之前,由于年久失修和住户频繁更迭,楼房已显破败,他花费了两千万元和十个月的时间来复原,使得修缮后的内部空间与整个会馆的历史风貌融为一体。他小心呵护着这里的每一个细节,有时看到一些老板把打开的红酒放在名贵的羊毛地毯上,真是心疼,就忍不住去说。
这里本来就是近代史上的显赫名流集聚地,在今天,严海国希望它还能发挥这样的功能,大家坐在一起,分享财富、文化和资源。“名流之间没有交流,宁波就没有创新和发展。”严海国说。
也许他们真的可以坐下来一起聊一聊,商量一下对策,调剂一些资源。但是,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告诉我们,更多宁波商人还是喜欢单打独斗。这就好比四个人打麻将,三缺一不行,一缺三更不行,大家需要先形成一个合作局面,然后每一个人都提防着另外三个人,各自为政—据说,麻将就是宁波人发明的,天一阁中有个麻将陈列馆,从宁波的方言、航海术语等各个方面扒梳了麻将与宁波的联系。
不过,宁波人从来不肯出局。
一代人,两条路
宁波商人的争强好胜、暗自较劲,无日无时不有之。比如服装业的两大巨头—郑永刚与李如成,这哥俩就像两颗反向运动的星体,他们的相遇总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郑永刚个性张扬,当仁不让,不知这是否跟他在大连当过6年兵有关。这位杉杉集团的董事长兼总裁,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甚至毫不避讳地说,他就是老大,在宁波是宁波的老大,迁到上海就是上海的老大。
民间传说,由于受到金融危机的影响,他又把总部迁回宁波了。其实,杉杉集团的总部一直在宁波,从来没有变化过,上海的那个企业,其实是杉杉投资控股。当然,我们也可以说,郑永刚在哪里,杉杉的总部就在哪里。
在上海的投资界,郑永刚风生水起,他和郭广昌这两个外地人(郭广昌是浙江东阳人),简直成了上海商界的领袖。在一个名叫上海新沪商商会的组织中,郑永刚是会长,郭广昌是名誉会长。
老大不是那么好当的。个人资历、企业规模自不必说,还要乐善好施,还要有思想、会说话。郑永刚符合这些条件。但是在他把活动重心放到上海之后,这个老大,就只有让雅戈尔的创始人李如成来当了。
杉杉与雅戈尔,郑永刚和李如成,同城同行,旗鼓相当,一时瑜亮。不过,这两个人实在太不相同了。
李如成不如郑永刚那样能说会道。他更像他代表的那一代企业家,除了工作几乎没有别的嗜好,喜欢说“我是农民”。而郑永刚更喜欢别人称他为时尚老板,说总裁位置可以让,高尔夫不能不打。李如成穿雅戈尔的服装,郑永刚则喜欢国际名牌。与此相对应的是,李如成喜欢把企业“做实”,一板一眼,郑永刚则更“虚”一点,他将工厂包给了别人,在管理上也主张无为而治。
这对同城兄弟之间不同路径的竞争—宁波人称之为“德比大战”—也是中国制造业十多年来的一段佳话,一个经典篇章。其实,他们两人互为镜鉴,都从对方那里照见了自己。
这一切源于1998年3月,郑永刚在宁波戚家山酒店召集了一个重要会议—几乎与此同时,李如成也在这家酒店召开的营销会议上作了演讲。两家企业力图解决的是同一个问题:服装企业的营销季节性强,产品往往滞留在流通中间环节,库存增加,现金流经常断供—这已经严重影响了两家企业的健康运行。
郑永刚的解决方案是,杉杉应该放弃产、供、销“一条龙”的传统经营模式,要像NIKE那样,借助特许加盟经营,专注品牌管理,逐步淡出销售、生产环节。他认为原来的模式更适合短缺经济时期,而进入买方市场后,让同一个企业既做生产也做销售,那将很难专业化。他大刀一挥,将杉杉两千七百多个销售网点和仓库、三千六百多位销售员统统剥离了。
责任编辑:cprp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