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其人与《血色黄昏》
1982年初夏,老鬼斜倚北大南门,挎一鼓鼓囊囊旧布书包,左顾右盼。
烈日灼人,蝉鸣如雨,老鬼终于等到张曼菱同学(其著《中国布衣》、《人文书法》,分别于2003、2005年由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上前拦住,诚恳而稍显笨拙地嗫嚅着,请她阅读自己的长篇作品手稿副本《八年》(即《血色黄昏》)。副本首页,枯枝老杈般署有钢笔字迹“老鬼”。
老鬼真名马波,文革期间响应号召,割破手指,滴血成书,自刻公章,以童贞般信念,长途跋涉到内蒙古锡盟草原插队,不期竟是投身东方最古老黑暗的文明荒野,投身冠以最神圣名义的灵魂屠场,投身言出祸随、虐杀四伏的阶级斗争暴风雪,无罪而罪,惨遭关押批斗,受尽人间罕见的刑讯与凌辱,直至劳改八年,放逐荒原,以狼为伴。至此,老鬼孤独、迷惘、兽化,思维破裂,语言功能退化。他曾像狗一样,伏身脏桶贪婪地渴饮污水,曾终日以虱虫为伴戏耍。他浑身脏臭,蓬头苦胆,破衣褴褛,狰狞如鬼,因而得到“老鬼”绰号。老鬼自忖,既然像鬼一样活着,莫如真的做鬼,可是,一定要将真相写出来给人看,是青春的抗议,也是呈给初恋心上人和亲朋志友的诚实独白。他曾经悄悄弄到炸药,准备写成之后,找一块像样的地方炸掉自己。
第一版《血色黄昏》的封面
自1975年动笔以来,已经数移其稿。张曼菱哪里知道,因为埋头写作,老鬼是怎样地以血以泪,有时将鸡蛋煮得焦糊而不知,甚至将一锅炖肉熬成黑炭毫无察觉,寒来暑往,时不与我,以超越生命的执拗,一写便是七年;张曼菱尤不知晓,老鬼视该作为人生绝笔而背水一战!多少个日子,老鬼就是这样挎着鼓鼓囊囊旧布书包,内装手稿,怀着殷殷期待,东奔西走,辗转于一家又一家出版社。所到之处,大多编辑称该作文学性差,仅是一堆素材,太过粗糙。还有编辑鄙称其立意浅薄,写的不过是知青折腾的事。老鬼勃然大怒道:“你这是奶油小生之见!”
该作手稿正本,时下搁置在中国青年出版社文学室副主任许岱案头,是由苦于不能采用的《十月》杂志著名编辑田增翔推荐而去的。许岱虽然有心出版,时逢批判白桦的《苦恋》,风雨无端,余寒又起,只得等待时日。一等便是数年!此刻,老鬼与其说渴望才华横溢而又识见不凡的张曼菱同学鉴识,莫如说是在茫茫尘海寻找知遇,凄然寻找一再绝望中的希望。其时,张曼菱与老鬼同在中文系就读,不过,一是文学专业,一是新闻专业;一个以《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等中篇小说饮誉京华,更有“文科论文第一”赫赫成就,一个至今发表作品无望。张曼菱尽管与老鬼素不相识,却当即爽快应允。
不读则已,一阅了得!整整三天,张曼菱深陷其中,极受震撼,竟致掩卷大哭,失声失态,情难自禁,曾经淋漓写道:
……三天阅读,在热梦之中,又尝到了流泪的痛快。至此时阅毕,到水房洗一把凉水,窗外绿树入目,才意识到这是在1982年夏,美丽的北大。说不清,是在怀念苦难,怀念青春?这是近年来我所见到的最生活、最痛苦、最倔强的灵魂,这是别一种艺术,别一种价值……
尽管张曼菱与老鬼同为知青,但是,不有沧桑经历,何以如此意达神会!可以说,这是《血色黄昏》历尽磨难、濒临绝境中的真情首肯;可以说,张曼菱乃是《血色黄昏》第一真正知音!老鬼从小便是落后生,受过处分,当此称颂,自是大出意外,大受鼓舞,个中万千感慨、感动、感激,经年难忘。好一张曼菱,义气大矣哉,此后四处推荐,八方宣传,甚至热忱介绍到巴金女儿李小林处。李小林时为《收获》杂志编辑,虽未采用,却是认真致函老鬼,委婉说明,语意恳切。
是年秋季,该作手稿一似孤蓬漂泊,行远方知渺茫,曲曲折折,终于辗转到西北一家大型杂志副主编老郑案头。老郑,这位拥有传奇经历、精神担当和大美文字者,后来岁月里,被我崇敬为“我们民族最优秀的心灵”;其著述尤是浑融、沉厚、嶙峋、冷峻,具有岩画般质感和浩荡入溟阔的深远;其编辑洞见能力了得,阅罢该作当即叫好,并且预支老鬼稿酬2000元,拟出增刊,并致老鬼长信一封,详陈修改意见,评价该作已是中国知青文学之最,希望细心笔削,以达尽境;末了,老郑谐谑一番,大意是倘若修改,大作比我写得好,若不修改,不及我也!虽是苦心激语,然惜爱之挚之切,溢于纸间。不料,风生于地,冬霆再至,该作未能出版。
但令一顾重,不吝百事轻,27年过去,老鬼珍藏此信若金至今。
老鬼感激老郑,不曾谋面,未及刊发作品,便慨然预支2000元稿酬,何等义气!因了西单民主墙事情,尤因接受本校外国学生访谈知青经历,老鬼受到学校批评,父母斥责更重,竟致断绝关系。于是,35岁方才结婚的老鬼,由于埋头改稿,没有任何经济收入,更无父母寸金支持,全靠妻子曾利利以护士月薪数十元微薄收入供养。此时2000元,该是何等雪里送炭,济危解困,老鬼真是铭心刻骨!尤其镌刻于心者,便是曾利利深明大义,无怨无悔,全心全意全力支持老鬼写作。
作者老鬼在上北大期间,正是《血色黄昏》书稿频频碰壁的时候
其实,结婚之前,他俩相知相恋,也是因了《血色黄昏》。起初,媒人牵线时,曾利利听说老鬼乃是作家杨沫儿子,觉得不过是个公子哥儿罢了,无意见面。不得已见了,眼前的“公子哥儿”竟是如此不修边幅,身着的旧衣破裤缀有补丁,脚未穿袜,斜挎的军用书包已经洗得发白,朴素得近似寒酸,顿生好感;尤其读了《血色黄昏》,九曲回肠,为其执拗的诚实大受感动,为其曾经的绝境、绝痛和绝恋震撼,更为之心碎,以一个女人的全部真诚、柔情、疼怜和精神的宽阔,爱上老鬼,终结连理,其后,更以纤柔孱弱的肩膀,担当起无尽的艰辛和困窘,直至时运无常,世事迁易,直至大灾大难临家而不惊,义无反顾,守正不阿……我曾致信大洋彼岸漂泊的老鬼:这是一个伟大的妻子,可歌可泣,你千万好好珍惜!此是后话。曾利利母亲与老鬼母亲截然不同,老鬼母亲反对写作《血色黄昏》,曾利利母亲深明义理,不辞高龄和辛劳,亲带老鬼找过当时颇有影响的作家陈登科,寻求支持。
陈登科读后,叹赏不已,写信給中国青年出版社的许岱,希望尽早出版。因为陈登科美言较多,老鬼受之汗颜,终究未将该信交出。此前此后,老鬼辗转投稿计有中国文联出版公司、作家出版社、百花出版社、海洋出版社、中国青年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十月》、《收获》、《花城》、《清明》、《小说界》……十四家出版单位,皆被拒绝。无奈之中,老鬼托人寄至香港几家出版公司,依然退稿。数年奔劳空皮骨,荒寒何处有人家,曾经沧海的老鬼哀莫大于心死,孤痛难言,于是,苦学英语,准备远赴重洋,到海外出版界寻觅知遇。
时光倏忽,意与年去,我读到《血色黄昏》时,已是1987年夏。
是年,我社新来一位领导——南云瑞,平易近人而又有几分书卷气,很快与大家打成一片。食堂就餐时,谈笑风生中,他当众讲了几个故事,颇是感人,尤其说到男主人公失恋后痛不欲生,悄悄拾起恋人吐出的瓜子皮珍藏……听得我一惊,毕竟已有多年编辑生涯,深知不有痛彻入骨体验,焉有如此痛彻入骨细节,便问这个故事出自何处。南云瑞说,《八年》里面写的啊,作者是杨沫儿子,化名老鬼,真名叫马……什么……我又问,您读过全文吗?南云瑞说,当然读过,在中青社时读的。我说,好看吗?南云瑞说,好看啊!一气能够读完。我说,您觉得这部书稿好吗?南云瑞沉吟片刻,认真而严肃点头道,好,不错!我说,您说的这部《八年》书稿现在哪里啊?南云瑞说,时间长了,现在说不准。我注视着这位新领导的眼睛,说:如果我找到这部书稿,您终审敢通过吗?您说好的呀!那时,南云瑞虽是初来咋到,然彼此相处甚好,其思想观念开放,审稿尤具胆识,至今,我依然怀念那段黄金时光。坦率地说,中国工人出版恢复建制后的最辉煌岁月,融有他的辛劳、汗水和作为终审的真知卓识。他也看着我的眼睛,说:敢啊,怎么不敢!我笑道,俺们可是军中无戏言啊!南云瑞说,好就是好,什么戏言不戏言。我说,我找这部稿子去啦,到时候您可别通不过啊,咱们可是君子一言……南云瑞也笑道,好,驷马难追!
于是,一连几天,我四处出击,到处寻找老鬼下落。
几经周折,终于打探到老鬼姐姐名叫徐然,与之取得联系,得到老鬼住址。
只是,徐然仅能告知老鬼住在万寿路一带某楼401房间,何栋何单元未能言清。太是难为我了,万寿路一带有楼上百座啊!那时的楼房罕有电梯,意味着要攀上每楼每单元四层,叩问每一401房间。于是,酷暑一天,我从上午不到9点开始,一一攀登,一一敲门,中午未及吃饭,汗如雨下地一直找到下午4点多……当我闯进老鬼家时,已是大汗淋漓,衣衫湿透。
我自报大名,直陈来意。老鬼愕然看我,不言,笑笑,因了笑肌僵硬,颇显刚介。他仅穿背心和大裤衩,双肩浑厚,突兀的肌腱和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见。握过手后,他猛然拉开冰箱,递来汽水,又打开电扇。呼呼风声中,我们聊了起来。他端坐床上,说到动情处,竟也话如流水,除此之外,每每表达,确是吃力,仿佛捆缚刑场逼供。他的相貌确像几分“老鬼”,头发粗硬,面黑,见老,表情凶狠,目光沉郁,一双藏在镜片下的眼睛似有某种不安的暗火闪动,每逢开怀大笑,面纹尤是僵硬,令人陡生冲动,很想上前帮忙。当他听说我在北大荒插过队,双眸骤然灼亮,情不自禁地“嘿嘿”笑道:“太好了……我们是同代人,你读了《八年》肯定能理解,肯定……”告别时刻,直觉明晰,这个家伙外表生猛、刚介,内里良善、大义认真,藏有一碰便会淅沥流血的挚诚、柔软而又需要格外呵护的孤寂心灵。
相将以道,相贵以义,我知道我们早晚会成为兄弟般的挚友!
根据老鬼提供的线索,我当晚便给他的大学同学王小平拨通电话,希望将《八年》转交给我。此时,《八年》已经辗转至王小平案头,送审没有通过。王小平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能干女编辑,与我相识,更是我夫人好友,自是热情答应。翌日,我遵嘱来到王小平的编辑室,见《八年》端放办公桌中央,留有纸条,上写:岳建一收。
我是怎样读完这部45万字作品的,已难言清,只记得被震撼得昏天黑地。
实录一段我当年的编后文字,可临其境:面对该作庄严而残忍的真实,我起敬肃然。置身其中,常常忘记是在编稿,慨叹、忧愤、惊悸……那古已有之的人类最美好感情,竟像拖死猪一样,被拽到人造太阳下,扒得精赤条条,历尽唾、踢、踩、耍。当读到69名知青在火中烧成黑炭,我唏嘘出声了。这个面部麻木、思维变得破裂的主人公与苦恋七年却不能相爱的“女神”告别时,偷偷珍藏起她吐的一把瓜子皮,欲哭泪已干。读到这里,我泪如雨下,万般感受仿佛一直渗透到筋肉里。这是我见过的最生命、最悲烈、最痛彻、最酷峻、最倔强的灵魂,也是迄今为止,我在文学作品中所见到的最惊心动魄的单相思——以整个生命为代价,有一种面对世界末日般的绝望。我不能不读,可又不能不读!
这是真正的灵魂孤本,浮雕般力度,切割般锋利,化石般品质。
在如此巨大真实面前,文学的许多技巧、装饰、小把戏的玩弄,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微不足道。无疑,这些将成为一种独特美学品格和文学现象存在下去。
为了让曾经是孩子的我们和我们的孩子,在未来世界也要记住这使整个人类耻辱的年月,我感到,我对该作出版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否则,不如吆喝大碗茶。
二审王玉璋,时任文学室主任,阅后坦言:这部书稿太有价值了,出版后可能会惹一场风波,可是不出版,将是我们作为中国公民的失职,文以载道,能担当就担当吧。
撰写此篇文章之前,已悉王玉璋病逝噩耗,憾无一面,不胜哀惜,曾树玉骨硬,执正又何人,风岸多嶙峋,伤哉性情真。此时此刻,建一深深鞠躬,以寄托伤怀,以长悼先生英灵。
终审南云瑞,发稿前说道:出版这部作品会有风险,大不了是丢官,丢就丢,没什么了不起!此是明知时忌讳,偏怀履艰心呵!我曾将此言堪为金石之声写进该书编后记,二校时被南云瑞婉言说明后删去。我深切知晓,如此风险之作,倘若遭遇不测,二审,尤其终审,责任更是重大。不有敬业精神、良知情怀和面向历史、社会的使命意识,何以为众多出版单位所不能为!我感念那段共事岁月,不是同守一节,肝胆相向,该作焉能问世!尽管以后相处期间时有争议,龃龉不断,然大家工作忘我,氛围极是民主,坦率言之,中国工人出版社当此最为骄傲之黄金时期,前有胡甫臣、何家栋怀高识远,大公图治,从善如流,自强精勤;后有周奇、南云瑞践智践行,倾尽心力。其时,上下群策群力,致使好书如云,遂卓然自拔于出版业界诸峰,领一时之峻。借此机会,我向周奇、南云瑞二位老领导认真致歉,那时,太不知见异尤先责己,太不明念人之过必亡人之功,尤是亡人之善之劳之个中甘苦之曾经的殷殷知遇之情,且误会、苛求你们甚多,故曾有不浅伤害,并离远经年,每每想来,心内隐隐作痛,今诚心公开诉诸文字,是为自省,是为自责,希望你们能够读到,并道声珍重。
终于,该书运作到最后阶段,我不满《八年》书名,觉得太过平常。老鬼认为,自己苦难八年,《八年》又八年不能出版,名实相符。我说,依了你的要求,我可是全书除去笔误,不动一字呵,自当编辑以来,我还没有这样做过呢,你呀,可不可以也依一下我的要求,改个书名,《八年》实在不行!老鬼慨然应允,遂与我一同苦思冥想数日,并四处征集书名。一天,老鬼打来电话,告知他的姐姐徐然想出一个书名,叫“血色的黄昏”,声音里透着欣喜和得意。我不禁嚷道:好,非常之好!到底是你姐姐呀,贴切,苍凉,凄美……不过,将“的”字去掉吧,干净一点,就叫“血色黄昏”。那边,老鬼一连迭声:好,好……“的”去得好,就叫《血色黄昏》!
一经确定书名,我便直奔中国文联出版公司,找到美术编辑蒋明,约请设计封面。那时没有电脑,全凭手工。蒋明绘画、设计俱佳,极是精心,不仅构图现代,且意得神会,气韵生动,直到今天,依然感觉这一装帧设计了得。记得取回那天,我满意极了,谢了又谢。
终于,《血色黄昏》印出来了。我拨通老鬼电话,告诉这一大好消息,约他到公安部门口会面,我要给他送去20册样书。那边的老鬼激动得竟有些语无伦次,一再追问:“真的吗……真的印出来了吗?可是真的啊!建一,你没骗我吧……真的吗……”
这边的我一时哽住,握住话筒,不觉泪下如雨,只说:“不见不散啊!”
长安街上,已是华灯亮起,老鬼骑着自行车匆匆而来。我先到的,从自行车后架上取下一捆《血色黄昏》给他。老鬼气喘咻咻,兴奋得像个孩童,两眼灼亮,急不可耐地翻看,依然语无伦次:嘿嘿,刚……刚印出来的吧……油墨味儿挺香的呢……建一,你闻……你闻……嘿,我的书真的印出来了,想不到这么厚呢……封面上画的那个男的是谁?是我吗……利利见了不定多高兴呢,我一回家就给她看……嘿,嘿嘿……我不由一阵心酸,竟背转身去,不忍看他如此快活的样子。
告别后,老鬼骑车不远又转了回来,下车支起车身,紧紧地与我拥抱,说:“建一,够仗义,谢谢你,不光是我,也代表利利,谢谢你!“
1987年夏读者冒着烈日,在公主坟新华书店门前排长队买《血色黄昏》一书
很快,《血色黄昏》引起巨大震动,不仅大陆读者抢购如潮,香港、台湾、北美各地也骤然刮起“老鬼旋风”。从海外《纽约时报》,到国内《人民日报》,数百家媒体争相报道,各种评论铺天盖地。我社一连七次印刷,达40余万册,各种盗版更是随处可见,依然供不应求。全国各地许多书店,一再贴出布告:《血色黄昏》已无库存!一天,老鬼在翠微路一家书店签名售书,我去看望,竟见门外曲曲折折排起六百余人长队,蜿蜒远去,场面极为壮观感人。许多人请老鬼签字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后来,人们整齐而有节奏地久久呼喊:“老鬼,快点!老鬼,快点……”当日,该店签字售书一千余册,直至库尽。
1989年,胡耀邦去世前夕,委托两位教授道:请一定替我找到老鬼,告诉他,我看《血色黄昏》了,写得很好!请代我问他好,谢谢他!原来,1967年初,红卫兵在北京展览馆召开批斗三胡(胡耀邦、胡克实、胡启立)大会,老鬼身着军装,与一位红卫兵各揪耀邦一侧脖领,各攫一条胳膊,在数千人狂呼乱吼中押向批斗台……《血色黄昏》实录了这一沉重回忆。老鬼深痛忏悔,千方百计将《血色黄昏》送达耀邦,以表歉意。耀邦博大的胸襟深深感动了老鬼。是年,4月20日上午,老鬼伫立耀邦灵前,割破当年攫住耀邦的那条胳膊,放血一碗,书写祭辞,并戴孝一月。20年后的耀邦祭日,老鬼不远千里,赶赴江西富华山耀邦陵碑沉痛祭奠。
其实,整整20年间,老鬼出国回国,离婚结婚,挫伤疗伤,锐痛钝痛,以及与《血色黄昏》相关的太多故事,更是苍茫、浑沌、跌宕了得。
终有时日,我将据实书之,此乃民间历史。
我们全部的尊严、耻辱、德行,皆与民间历史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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