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被指控违反美国出口管制条例而32项罪名加身的深圳驰创老总吴振洲已经在美国马萨诸塞州联邦法庭受审一个月，检察官对每项罪名都摆出大量证据，而律师则表示了对赢这场官司的信心。他的命运如何，最早将在5月14日由15人组成的陪审团宣布。

　　近日，记者专程赴美，亲历庭审过程，对案情、庭审以及有关各方进行了大量采访，记者还赶往位于罗德岛州的怀特看守所，对吴振洲进行了长达两个半小时的专访。吴振洲估计自己会被判10年监禁，并称已经做好了在监狱再呆8年的准备。

　　案件回放

　　2008年12月5日，美国哈佛大学硕士毕业的深圳驰创公司创始人吴振洲赴美参加耶鲁大学CEO峰会时在芝加哥机场被捕，他的前妻、驰创美国公司财务顾问魏玉凤在同一天被捕。

　　美国联邦调查局指控吴振洲、魏玉凤和驰创美国公司涉嫌违反美国出口管制条例等罪行。检方经过一年多的调查取证最终对吴振洲、魏玉凤分别提出32项和34项指控，两人都将面临最高20年刑期和100万美元的罚款。

　　魏玉凤随后被保释回家，而吴振洲则一直被关押在美国看守所，至今已经500余天。他在狱中写了《狱中日记》并在国内出版，本报于去年11月2日对该案进行整版报道。

　　吴振洲至今没有认罪，而美国司法部门则认为吴振洲案证据充分，两人必将接受法律制裁。

　　庭审现场

　　控辩双方唇枪舌剑

　　检方请来数十名证人证明吴振洲有罪

　　4月28日，记者来到位于波士顿市中心的约翰·约瑟夫马萨诸塞州联邦法院。9点，吴振洲及律师、检察官和法官都已经落座，这时首席秘书说：“全体起立！”15名陪审员纷纷入席，当天庭审正式开始。

　　为了方便陪审团了解案情，陪审团席前挂着一幅大海报，上面列举涉嫌犯罪的30单交易列表，包括运输时间、供货人、产品数量等。作为中国最大的半导体元器件分销行业公司、深圳驰创的创始人吴振洲，前妻魏玉凤和驰创美国公司因故意出口美国管制半导体元器件，串谋、故意规避管制条例，以及30单涉嫌犯罪的交易被指控30多项罪名，两人最高可能分别被判20年监禁和100万美元罚款。

　　吴振洲案从4月5日开始已经审理了两周，本应到4月26日这周该由辩方证人出庭，但两周来，检方证人刚有不到20人出庭作证，而检方证人名单长达70多名，最终确认出庭作证的也有30人。

　　有证人指出，驰创美国公司把办公室设在波士顿，给人错觉是他们的采购行为并没有离开美国，因此认为这些生意只是国内贸易，不涉及出口。检察官约翰·凯宾问题犀利且极富逻辑性。他提问目的是驰创在没有许可证的前提下故意填写错误的最终用户信息并故意将货物出口到中国。辩方律师有条不紊地一一接招，他们举证证明驰创没有办法去搞懂复杂的美国出口管制条例，出现问题并非故意所为。唐纳德·斯特恩和比尔这两位资深美国律师分别为吴振洲和他的前妻魏玉凤辩护，其中唐纳德做过马萨诸塞州的总检察长，他们都有多年的法律经验，不过吴振洲和前妻也为此付出了不菲的律师费。

　　前雇员指证老板吴振洲故意犯罪

　　对吴振洲不利的证人纷纷发言。4月29日，驰创公司前副总经理史蒂夫·基尔戈劳蒂出庭，又做出了一系列对吴振洲不利的证言，这些证言可以说是对吴振洲最为不利的。

　　史蒂夫曾在深圳驰创工作过5年，后来被派往美国任驰创美国经理。他说，多种场合下，吴振洲表示对美国出口管制条例的熟稔。

　　在美国联邦调查局提供的文件显示，史蒂夫早就已经与他们进行合作。

　　史蒂夫作证用去了两天时间，其间吴振洲几次举手要求发言，但都被律师劝阻了。在监狱他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他觉得史蒂夫很可怜，认为他一定是受到压力而撒谎。他在法庭上盯着史蒂夫，但史蒂夫却没有抬眼看他。对于这些不利证词，律师试图挽回局面。

　　最后史蒂夫承认，和自己一样，在2007年之前吴振洲和魏玉凤均不熟悉美国出口管制条例。而检方所指控的罪行都在2007年之前。

　　除了史蒂夫以外，还有一位名叫梅兰·墨菲的驰创美国公司前经理也做出了对驰创不利的证词。她说，2003年她去费城参加会议，带回来驰创正在违反美国出口管制条例的信息，然而当时的驰创美国公司实际负责人魏玉凤不以为然。检方抓住这点指出，驰创在此之后已经获知出口管制条例的内容，之后发生的违法行为都是故意所为。

　　15名普通民众组成陪审团决定吴振洲命运

　　庭审本应在4月底结束，但由于检方提供的众多证人轮番出庭，庭审时间延长了两周。之后陪审团进行闭门讨论，预计5月14日陪审团将拿出吴振洲、魏玉凤和驰创美国公司三个被告是否有罪的意见，而后才是法官所负责的具体量刑。陪审团的意见将决定吴振洲的命运。

　　此次陪审团由15名普通民众组成，他们通过抽签方式被请到法庭义务作陪审员，其中12人具有投票权，另外3人为候补。以吴振洲32项罪名来说，陪审团必须对每一罪名进行一致判定，陪审团的意见才被采纳；而32项罪名中即使只有一项被陪审团认为有罪，吴振洲就会被认为有罪。

　　由于陪审员由普通百姓组成，他们并不熟悉涉及半导体元器件等专业知识、美国出口管制相关条例和美国法律。为此法官在庭审过程中时常向陪审团进行现场解释，并专门为陪审团写了一份长达82页的说明书有助于他们做出判断。

　　在漫长而枯燥的庭审过程中，陪审团某些成员似乎有些失去耐心。5月6日开庭前，法官表情严肃地请15位陪审员一一与她谈话。法官说，前一天下午在1楼寄存处，法警告诉她，一位该案的女陪审员在领取个人物品时抱怨说：“案子拖的时间太长了，吴振洲早就该服输了。”法官将15名陪审员一一叫到身前，叮嘱他们，虽然案子审理时间长，容易使人失去耐心，但陪审员不能在庭审结束前就作出判断。

　　如何打动陪审团是法庭较量焦点

　　记者了解到，15名陪审员并不熟悉涉及各种专业知识的案件审理，这样一来，控辩双方只拼证人、证物是不够的，如何打动这些陪审员还需要将专业知识化繁而简，并用语言打动陪审员。

　　律师比尔对他的代理人魏玉凤赢得官司充满信心。在法庭上，比尔着力将魏玉凤塑造为带着两个孩子的单身母亲形象。“她1999年就与吴振洲离婚，要在美国独立照顾两个孩子，家庭的原因让她不可能对整个生意全力投入。驰创美国公司有专业人员帮助打理，实际上她已经远离了生意，更别谈是否知情了。我要向陪审团表明这个观点。”

　　不过检方专业素质极高。检察官凯宾着意针对魏玉凤申请绿卡时涉嫌撒谎的事情进行询问。当得到满意答复后，他立即转向下一类问题，不容魏玉凤辩解。

　　不过比尔有着自己的优势。在庭审过程中，比尔在辩护时语言抑扬顿挫，并夹带着手势和动作，还不时开些小玩笑，陪审员们都很喜欢听他辩护。他说：“的确是这样，庭审持续快一个月，陪审员们感觉很疲惫，他们需要一个在法庭上善于表演的律师。我也把法庭当作舞台，陪审员们就是我的观众。”

　　5月12日，当最后的证人出庭作证后，意味着庭审结束。吴振洲和以往一样，背铐着离开法庭。陪审团将进行数天的闭门会议，最早将于5月14日宣布吴振洲、魏玉凤和驰创美国公司是否有罪，而后在3个多月时间里法官将宣布具体量刑。吴振洲已经表示，如果被判有罪，他要继续上诉。

　　监狱专访

　　“我在自杀观察室被关10天”

　　罗德岛怀特看守所离波士顿70多公里，是一座正方形的钢筋混凝土建筑，整座看守所被两道铁丝网包围，保安24小时在周围巡逻。在怀特看守所，吴振洲已经度过500余天。在这里他完成数十万字的专著《狱中日记》，他也在这里研究案情，筹划应诉。每周吴振洲有总共3个小时的探视时间。5月2日，记者进入怀特看守所，偷偷带着纸和笔，隔着厚厚的玻璃，用了两个半小时的探视时间对他进行采访。

　　■“检方不择手段逼我认罪”

　　问：《狱中日记》里你说自己能做上百个俯卧撑，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答：现在我不再做俯卧撑了。因为今年1月被查出患有肺结核，这个病不适宜再做剧烈运动了。监狱里很多犯人患了肺结核，这与监狱的中央空调系统和密闭空间有关。其实我在去年11月就有胸闷和无力的感觉，发现得病后，医生开了药，一个月后感觉好些了。

　　问：你在看守所里生活怎么样？

　　答：正如《狱中日记》所写的那样，虽然一日三餐，但质量很差，水果很少见到，一个月才能吃到一回真鸡蛋，平常吃的都是由蛋白质做的“假鸡蛋”。

　　这些天，我感觉监狱对我的态度受到检方授意。今年2月，也就是在庭审前的一段时间，检方逼我认罪。监狱管理方也恰好在此时折磨我。一个星期之内让我每天换监仓，连续换了7次，也不告诉原因。你知道监狱住久了就有很多随身物品，我比较爱看书，攒下了很多书，搬家非常麻烦。但当检方确定我不认罪后，这种每天搬家的情况就没有了。

　　开庭后是非常耗费精力的，因为我必须每天4点半起床，戴上手铐脚镣去法庭，大约到晚上7点才能回来。晚上我还必须研究案子，与律师交流。但就在这个时候监狱管理方把我关到了自杀观察室。那里24小时有灯照着，有监控录像观察我。在庭审最初的10天我在自杀观察室都没睡好觉，直到律师向法官提出此事，我才从自杀观察室出来。

　　■“我认罪就会损害整个行业”

　　问：中国驻纽约总领馆顾问律师胡知宇看望过你，他建议你认罪，我听说也有律师建议你认罪，认罪后可以换来2-3年的刑期，不然则面临20年的徒刑。你为什么不认罪？

　　答：其实在庭审前检方开出了协商解决的条件，但前提是我必须承认我没有做的事情。我这个案子是美国政府当作大案要案来抓的，近10个美国部门协同参与调查。前不久在美国国会报告中还提到驰创案，并暗指有间谍嫌疑。如果我认罪，美国大批媒体记者会报道此事，说中国方面通过驰创获得美国核心技术，从而对中国半导体分销行业产生致命性打击。因此我不能认罪。我不能承认我没有做过的事情。而且，我不希望自己的认罪会损害到整个行业甚至两国关系。我要坚持到庭审，因为到了庭审阶段，检方才能拿出他们的证据。

　　■“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问：我采访过你在国内的同行，他们说吴振洲是行业专家，真不可思议，专家竟然会被美国政府抓了。你也在国内一些场合向大家做过美国出口管制条例的有关报告，你认为你是专家吗？

　　答：可以这样说，2007年当美国推出更加严格的“中国法则”后，我研究了几千页的法规条文，从那时起我确实是专家。但这之前，美国出口管制条例太复杂了，我承认我不是专家。2007年下半年，当驰创严格按照美国出口管制条例和“中国法则”采购美国半导体元器件后，我们就不再出现以前的疏漏了，你看检方调查多时，却没有2007年下半年以后的指控。

　　问：那你对这个案子有信心吗？

　　答：说实话，没有。你看在这个监狱里的人，99%都在庭外认罪了，1%的人进入了司法程序，最后全被判有罪。我估计我会被判10年监禁，我已经做好了在监狱再呆8年的准备。现在已经呆了500多天了，还有3000多天又如何。法庭上，我不断暗示自己：“老吴，你已经死了，你就在刑场上。”想到这里，我也就坦然了。我要用我自己来揭露美国司法制度的黑暗本质。

　　法庭观察

　　不断有普通美国人进入旁听

　　20号法庭大约200多平方米，座位高度也被分成3个层级。座位最高的是法官，她坐在法庭正中央，可俯视整个法庭。她进出法庭所有人都要起立。检察官、律师每次与法官交流前，都必须要用“阁下”这一尊称。在交互问话时检察官和律师都有权提出“反对”，法官则要判断是“支持”还是“驳回”，有时法官自己也会问证人问题。

　　座位第二层级是首席秘书、陪审团和证人，首席秘书坐在法官前面，负责带领证人宣誓、展示证物、带领陪审团进出法庭、接听拨打电话、翻阅法律文件等事务。证人席与陪审团席相对。证人在法官准许后出庭作证，宣誓后发表证言，接受检察官和律师的交互问话。陪审团席共有16个座位，参与本次庭审的陪审员有15人，他们不能在庭审过程中与控辩双方交流，不能与外人交流案情和自己的想法。

　　座位最低的是检察官、律师、被告、法警和旁听人。检察官与律师及被告分坐两边，他们各自携带笔记本电脑以便播放自己搜集的证物。被告坐在律师身边，身后是押送被告的两名法警。旁听席坐着律师团顾问、被告亲属朋友、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以及任何希望旁听庭审的人。美国联邦法院允许所有人推门进来旁听，因此庭审期间不断有普通的美国人带着孩子进入旁听。

　　由于陪审团是吴振洲、魏玉凤是否有罪的最终决策者，因此检察官和律师在询问证人时，往往脸朝着陪审团，希望陪审团能听清楚他们的对话。法官也不时和陪审团交流，希望他们能弄懂案情。在陪审团席前，有观看证物的显示器。

　　学者详解

　　美国出口管制条例：一部抽屉中的法律

　　“这就是一部抽屉中的法律，当事人无从查询有关信息，而政府何时想治罪，只需从抽屉里拿出来。”美国哈佛大学法律学者加利科·科尔4月30日接受记者采访时简单描述了美国出口管制条例这部法律。

　　他说，美国出口管制条例里对受管制的产品描述很宽泛，它不是一个准确到型号的名单，而是几十项通过语言描述的产品类型文件，这导致人们不能准确判断经手产品是否受出口管制。比如在洗衣机中甚至手机中使用的芯片也可能受管制。但出口管制条例并非公开发表的文件，有关公司很难查到他们需要知道的信息。另外，对有些产品类型的管制设定早已过时。比如模拟-数字转换器、微波放大器，这些产品在几十年前可能是尖端产品，但现在已经十分常见了，它不应还在管制范围内。此外，管制条例的内容也在不断变化中，昨天还算作管制类别的产品，今天可能就不是了，这样的状况使有关公司无从掌握。

　　加利科说，出庭作证的公司中有数千雇员的美国大公司，他们也并非在每笔生意上都不犯错，何况是只有几名员工的驰创美国公司。应该说，由于美国出口管制条例不透明，违反该条例是一件普遍现象。

　　■吴振洲案在波士顿约翰·约瑟夫马萨诸塞州联邦法院审理

　　■在罗德岛州的怀特看守所，吴振洲已经度过500余天

　　■吴振洲和前妻魏玉凤为打官司支付了不菲的律师费，图为魏玉凤的辩护律师比尔

　　■吴振洲的辩护律师唐纳德·斯特恩，他曾做过马萨诸塞州的总检察长